今天,阴冷冷的,细细的雨夹着雪花飘飘洒洒,打在脸上有些莫名的痛,似乎老天也在为妈妈的周年哀痛。我骑车回老家去,在父母的坟前烧化些纸钱,聊作孝道。
妈妈生于一个大地主家庭,从小就饱读诗书,坐绣楼,学针线,过着衣食无忧的大小姐生活。七岁时,不慎从武汉抱儿轩茶庄三楼坠落,造成鼻骨梁骨折,医生建议用吸烟熏的办法防止病变。从此,一个大家闺秀却终生与香烟为伴。
妈妈的婚姻纯属偶然,具有相当的戏剧性。外公与爷爷在英山某酒店的一次萍水相逢,一句席间的戏言却造就了妈妈坎坷的人生历程。江家要修谱了,外公赶忙派人到黄家来打听江家三小姐要许配是黄家几公子,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天大的奇闻轶事?
妈妈在后来即使饿着肚子的时候,也仍然念叨着她做姑娘时的阔绰和出嫁时的风光。妈妈出嫁时,因为要解放了,外公出手并不是太大方,只陪了100担祼,2000块大洋,10来根金条,几十匹绸缎,四头大水牛和二十几抬嫁妆。那声势真是盛况空前,仅在张畈吃中饭,就杀了六头大肥猪呀!可是,一声春雷震天响,妈妈的所有财物都化为公有。后来,妈妈随爸爸在学校相夫教子,时不时地还为其代课。政府叫妈妈也当老师,可是父亲不让,理由是没人带孩子。再后来,父亲被清理出阶级队伍回家种田,妈妈只得从拿锄头学起,随生产队的人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。
文革时,她和父亲一道接受贫下中农对四类分子的改造,住牛栏、戴高帽、站水坑、背青砖,挨打受骂,忍饥挨饿,肉体和精神倍受折磨和煎熬。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下,妈妈却没有放弃让我读书,经常是她在锅台前烧菜做饭,我在灶口添柴凑火,书靠在烟囱边上,她提示,我背诵计算。尽管我学习成绩名列前茅,小学五年级毕业后却不被推荐上当地初中,再复读一年五年级,仍然被拒之学校门外。父亲托亲赖友,把我送到距离家乡五十多里开外的湖北省一个村办初中班。每到周六,妈妈总是在忙完家中所有事务之后,尽量弄一点好吃的等我回来。有一次,她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招待我这个远道回家的儿子,只好去邻居家借了比鸡蛋还小的一团猪尤,准备用来润锅烧菜给我带到学校。我发现了坚决不让她弄,她万般无奈只得作罢。第二天早上我挑着菜米出门时,妈妈特地嘱咐我到学校后找个地方把菜再炒一下。到学校后,我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,待把菜吃完时才发现了那团猪尤,我又把它带回来了。我说:“我在学校也不做生活,不用吃尤照样行,你们在家做庄稼累得很,不吃尤不行,还是留给你们吃吧!”后来,这团猪尤经过几个来回,妈妈只好将它“完璧归赵”了。
哥哥老大了因为家庭成分娶不到媳妇,没办法只好将一个地主人家的弱智姑娘接来传宗接代,虽然添了两个侄子,一出世就是全由妈妈带养,连夜里睡觉都是妈妈亲自带,因为她担心嫂子把孩子压坏或压死了。
1977年,我的一个婶娘不幸难产丢下六个未成年的孩子死了,妈妈在帮忙处理完后事后,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,把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妹妹收养来了,这样妈妈一个人要带三个孩子。妈妈硬是用油条煮稀饭把妹妹喂活养大了,一直到读书出嫁。为了将三个孩子养大成人,完婚定娶,妈妈也不知受了多少累,吃了多少苦,怄了多少气。
自我记事时起,妈妈就一直与病魔作斗争,但她一直保持理智、坦然、豁达的人生态度。父亲平反了,她理应安享晚年,可是生活的重担并没有因此而减轻多少。她坚持要叶落归根,在她的一再坚持下,父亲才决定放弃龙岩那边比较肥沃和人均较多的田地,回到了曾经被迫驱赶别离已久的老家,又是几次做屋,几次天灾,几次人祸,总之,她没有过几天安稳的日子,可她却总是不厌其烦地教导我们处世哲学:仇要用恩来解;钱财如粪土,仁义值千金;不吃独食,学会分享。
在母亲晚年时,我深知“子欲孝,亲不待”,故而尽己所能所力让妈妈过得舒心一点,吃得满意一点,住得舒适一点。我每每孝敬她的钱、肉食、甜点或补品,却经常性地少了或没有了,我知道她又是与人“分享”了,因为她从来没有吃独食的习惯,为了“亲所好”,我也只好“力为具”了。
妈妈,您在天堂过得还好吗?我烧给您的钱都收到了吗?钱还够用吗?您在这个并不太公平的世界里拮据了大半生,尽管这个世界让您饱受痛苦与折磨,可您却总是那么的仁慈、善良、宽容,以德报怨,济危助困,我想您在天堂里一定不会再受清苦与折磨吧!
妈妈,我永远的妈妈,“事死者,如事生”,您的教诲不仅将会伴我终生,我还希望在我的儿孙身上得到继承和发扬光大!
妈妈,祝福您在天堂里过得平安快乐!
谨以此文祭奠慈母大人的在天之灵。
再附上祭母文以祀之。
祭母文
公元二0一二年十一月十六日,不孝男黄守勋、黄守浩虔具素酒醴之奠,致祭于
先慈之灵前,吊之以文曰:生死永诀,最足神伤。不幸吾母,一别辞尘,魂迷屺岭,风日迷茫。忆思吾母,生于旺门,深居闺房。雕花绣朵,仁教礼让。饱读经纶,勤于诗章。知书达理,聪慧异常。谨遵父命,远嫁他乡。嫁妆丰盈,终身足享。风云突变,时局动荡。财尽物散,栖身草房。为度儿命,迫事农桑。历经动乱,朝不保夕,饱受风霜。大荒年月,拖儿带女,四处逃荒。衣衫褴褛,难挡风寒,低眉乞讨,倍感凄凉。横遭冷眼,狗咬人呛。曾经数次,险亡道旁。十年文革,命运多舛。站跪打压,样样遍尝。食不裹腹,难耐饥肠。日出而作,空肚上场。烈日当空,饿晕地旁。山果充饥,酸水满腔。哺儿之乳,乃娘血浆。父亲平反,应把福享。无奈嫂愚,内务难当。生有两男,全赖母养。为救侄女,再添累忙。母亲一生,与人无伤。三岁孩童,褒之以奖。宽以待人,克已恭让。奉侍姑婆,一如继往。妯娌共处,众口称扬。尊敬丈夫,事事相商。哺育儿女,教子有方:与人为善,切忌张狂;做事多思,不可莽撞。教儿苦读,凿壁偷光。黄江考学,喜煞吾娘。好中求好,显名求彰。迨生永辈,万苦都尝。职尽内助,居贱食糠。劳劳碌碌,功德无量。具斯淑德,宜寿万疆。四十余年,病魔缠床。母修有道,终得正寝,八十有八,高寿故亡。哀哀儿女,百喊不闻,今生今世,难报母恩,只有日后,铭记母训,代代传唱。薄酒祭奠,聊表哀肠。愿母九泉有觉,来品来赏。呜呼哀哉!
尚飨!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