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清时期的徽商,身处激烈的商业竞争环境之中,为舒缓经商带来的精神和心理压力,他们乐于从事或参与各种休闲娱乐活动,作为生活的调剂。由于徽商自身具有较高的文化素质,使得徽商的休闲娱乐生活往往具有较高的文化品位,非一般商人的颓废生活情调所能比拟。
诗文书海
吟诗是徽商在闲暇时最普遍的消遣方式,具备一定文学功底的他们,客商的旅途中或借景抒情,或感怀自身。乡愁是他们诗作中少不了的主题,徽商程志干在《七夕诗》中写道:“人当离别真难遣,事纵荒唐亦可怜。”徽商寄情诗文,排遣心中的寂寥和浓浓的乡愁。 徽商更渴望跻身于缙绅之列,借以抬高自身的社会地位。“贾而好儒”的徽商在经商所在地,广泛结交文人学士、公卿硕儒,举行诗文之会。歙县商人黄明芳,“好接斯文士,一时人望如沈石田、王太宰、唐子畏、文征明、祝允明辈皆纳交无间”。 徽商闲暇时除吟诗著文外,最喜读书。阅读典籍需要付出大量时间、精力去钻研,翻阅小说就相对轻松,且更有休闲放松之乐。明清以来,小说受到世人的喜爱,商人自不例外。以徽商为例,歙县江绍莲抄录了《聊斋志异》的精彩段落;婺源人江南春喜读《聊斋》之余,也作有《静寄轩见闻随笔》、《静寄轩杂录》等读书笔记;《日知其所无》的作者茶商汪素峰,闲暇时痴迷于各种小说,尤喜《玉梨魂》。 读书需求的扩大,不少徽商开始从事刻书事业,以满足市场需要。“扬州二马”即徽籍盐商马曰琯、马曰璐兄弟,他们的藏书刻书事业独领风骚。徽商还刊刻大量地理类、商业类、小说类等实用性较强的书籍,或从自身需要出发,或从当时市场需求考虑,诸如《水陆路程宝货辩疑》、《全国地理歌诀概要》、《商程一览》之类,在明清图书市场上占有一席之地。徽商喜好读书以及衍生出的刻书,不仅提升了商人群体的文化品位,也把生活中一项兴趣爱好发展成为具有高雅性的休闲活动,并进一步将其变成一种文化产业,从而达到真正的贾儒结合。
钟情收藏
富裕起来的徽商热衷于收藏图书典籍、古玩字画,而且乐此不疲。他们或花费巨资收购典籍,或专门开辟书楼用以藏书,这些徽商及他们的后代成为了享有美誉的藏书世家,如徽人璜川吴氏、“扬州二马”、程晋芳、鲍廷博等。徽商藏书不全是出于自娱,更乐于向文士们开放,甚至为政府编纂史册所用,将其变成一座公共的休闲空间。盐商吴家龙建有御书楼,乾隆帝赐名“文汇阁”,王文简等名士常集于此,研究学问。“以布衣上交天子”的大盐商歙县人江春,建有“随月读书楼”和“康山读书处”,使得他家“名流代出,坛坫无虚日,奇才之士,座中皆满”。 由于徽商的文化艺术修养颇高,对字帖、画作情有独钟。徽商巨资收藏、资助或邀请画家作画以自娱,在与文学家、艺术家的不断交往中,慢慢具备了不俗的鉴赏能力。如徽商兼鉴赏家詹景凤(字东图,明末安徽休宁人)雅好书画,将平生所见和自己收藏的书画编纂成书,即《东图玄览》40册。他长期往来于江浙一带,常年寄居苏州,对苏州的收藏风气、时尚雅好十分敏感。 他对自己的古物鉴赏力相当自信,于是他在《东图玄览》附编中夸耀了自己独到的审美眼光:“太史(指文征明,明代文学家、书画家,在诗文上,与祝允明、唐寅、徐真卿并称“吴中四才子”;在画史上与沈周、唐寅、仇英合称“吴门四家”。)短幅小长条,实为本朝第一。然而太史刚去世时,吴人不能知也,而我独自酷好,所过遇有太史画无不购买。见者捂着嘴笑,说买这些画没用。当时太史的画价格一般,一幅多长的不超过一两银子,少的只有三四五钱。我喜好十余年后吴人才喜好,又后三年而吾新安人喜好,又三年而越人喜好,此时太史画的价格已等同美玉的价格了。” 明中叶以来,玩古尚韵之风开始在市民阶层广泛流行,并成为雅致生活的风向标,至清代依然不绝如缕。在扬州,徽州盐商丰厚的财力使其较轻松地将古玩字画收归囊下。明代歙商吴伯举,“雅负博古,重金购买商周彝鼎及晋唐以下图书,如果遇到珍奇古物,花费千金也毫不犹豫”。乾隆八年(1743),马氏兄弟集金农(清代书画家,扬州八怪之首)、郑板桥(名燮,清代书画家、文学家)等文士宴于“小玲珑山馆”,把玩古物、赋诗写画。席间,金农获赠一枚古砚,激动万分,立即为其刻制砚铭。 徽商对收藏的迷恋,是其好雅的最直接表现。他们根据自己的消费能力在明清繁荣的图书、字画、古玩、工艺品市场上选购适合自己赏玩的器物,无论是自娱,还是与友人们真诚的分享,徽商从中获得了快乐的体验。在高涨的收藏热潮中,即使被骗也“甘之如饴”。
山水赏剧
关于徽商游览山水的例子,史载颇多,不少徽商都曾游历天下名胜。明嘉靖年间,休宁商人汪福坚,“尝命掣鹾淮越,假是而游江湖者数年,于徐、扬、青、兖、齐、楚鲜不遍历。”明代婺源盐商李大祈易儒而贾,“挟策从诸父昆弟为四方游,遍历天下大都会”。徽商风雅出游,总有诗文相伴。黟县商人胡际瑶经商江西,“舟车往返,必载书箱自随。每遇山水名胜之区,或吟诗,或作画,以寄兴,著有《浪谈斋诗稿》一册。” 听戏赏曲是一项古老的休闲娱乐活动,戏曲也是徽商十分偏爱的娱乐活动之一。据《休宁碎事》载:“万历二十七年(1599),休宁迎春,共台戏一百零九座。台戏用童子扮故事,饰以金珠缯彩,竞斗靡丽美观。”明清时期,各大城镇的茶馆酒楼广设戏曲杂艺舞台,客居的徽商可以一边品茶观赏表演,一边进行商业信息的交流。 一些实力雄厚的徽商往往蓄养戏曲班底,俗称“家班”。明末,南京的徽商曾经集金陵梨园最著名的两支班底进行汇演《鸣凤》等剧,“遍征金陵之贵客文人,与夫妖姬静女,莫不毕集。”这种情况在扬州的徽州盐商身上表现得更为彻底,为迎接乾隆帝的南巡,以江春为代表的盐商搭起规模巨大的“档子”开演,这种集园林、工艺和戏剧为一体的临时性建筑,极其复杂华丽。两岸30个工段,便需要30个戏班左右。这丰盛的戏曲大餐,虽掺杂了徽商对封建权贵的巴结之心,但不能否认的是他们对扬州戏曲文化的发展做出了贡献。 徽商热衷于蓄养家班,江春的德音、春台两个家班,每年开销三万两,戏班的行头也十分富丽,“聚众美而大备矣。”除了蓄养家班,有较高文化素养的徽商往往还能自己编剧、作曲、导演,如休宁商人汪廷讷著有杂剧六种,潘之恒、汪季云、吴越石等人则“自为按拍协调”,“招邀引导”。富商程志辂也喜好词曲,收录的工尺曲谱多达十数橱,绝大多数是当世孤本。“凡是著名演员到了扬州,无不争着想认识他,有新曲不熟悉乐谱音符者,就询问请教他。”为了迎合徽商对名班名角的需求,职业戏班竞争激烈,戏曲表演水平因此得到提高。可见明清时期,徽商对戏曲的爱好和巨大的消费量,促进了当地的戏曲文化的发展。 明清时期,民间社会的休闲娱乐呈现出雅俗共赏的局面,而徽商的休闲娱乐生活颇为不同。他们或出于自娱、娱人,或出于交结官员、文士,或出于经商之目的,其休闲娱乐方式整体上体现出尚文、儒雅的特色。毋庸置疑,富裕起来的徽商十分重视文化的修养,使其在选择休闲娱乐的方式时尤为注重文化品位,彰显儒商雅量。这当是对现代商人休闲娱乐生活的有益启迪与借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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